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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明珠(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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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明珠(終)

那神女衣袂翩翩,端的是貌美神清,可那刀尖染血,宛若夜叉修羅。

華真夫人公然維護遮莫,幾乎是坐實了遮莫與天宮糾纏不清的傳言。今日之後,但凡是經歷過那場不周山大戰的人鬼妖魔都不會再相信遮莫的任何一句話,反倒越加佩服起孽龍反抗天宮的舉動,就算是鬼市,也難免會動蕩起來。

這一切的後果,華真夫人都心知肚明,但她別無選擇。

她太了解這個男人了,在聽到他去了風林之後,便已經明白他的心思——他不想讓這第二場“不周山大戰”爆發。他當然知道這次大戰天宮的真實目的並不單純,所以要趕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盡力阻止。

對於當年的不周山大戰,他並不覺得那是錯的,站在神明的立場,斬斷天階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毫不後悔。千年之前,當他站在那戰場中央,眼看著無數無辜的生靈喪命,許多人的際遇就此改變,說不動容才是謊言。

但他無論多麽像一個“人”,也終究是個神明,他的所思所想與孽龍又怎能相似?一個是絕境中不得不掙出一條生路,一個卻是天生的離經叛道。

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孽龍不會接受遮莫“息事寧人”的做法,反倒會想盡辦法地戰勝他,用他來證實天宮的虛偽,用他的性命來為自己引來更多的追隨者。

“他明明知道天宮的目的不是他,只不過是用漸漸勢大的他當個借口,順手鎮壓一下這些不安分的妖魔,他卻偏要當真,偏要打這場大戰。”遮莫忍不住嘆一聲氣,“到最後無論是什麽下場,都是他輸。”

就好像當年那場不周山大戰,天宮意在斬斷天階,達成目的之後便不再戀戰,不肯罷休的其實只是一些不甘心的妖魔,面對天宮這不講道理的屠殺,那些大妖們誰也咽不下這口氣,他們從未如此團結過,誓要讓天宮也付出代價。但在不對等的實力之下,反抗只會換來更多的傷亡。所以那場大戰才會如此慘烈。

誰贏了誰輸了?

兩敗俱傷。

“你心中的輸贏未必是他心中的。”華真夫人扶他坐下,遙遙望了一眼鳳林的方向,也嘆了聲氣,“你幫不了他。”

雖說他們都不明白孽龍心中一直想爭的到底是什麽,但神明也難改一個人的信念。

“別人如何我倒是沒那麽在意。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來的是你。”遮莫當然知道自己此次來鳳林是冒著風險的,他對自己的實力也不算太過自負,畢竟再強大的人也是雙拳難敵四手。可是關鍵時刻趕到這裏的人竟然是華真夫人,剛剛的他著實是驚訝了一會兒。

如今的形勢之下,單槍匹馬闖入敵營救他,這公然的維護,於華真夫人而言也是相當沖動的,必然要付出一些代價。

可是這已經不重要了。

“你做事只憑心意不計後果,誰還敢來救你?”她淡淡擲出這麽一句,看似淡然,說的卻是謊話。

意識到遮莫處境危險之後,想趕來幫忙的人可謂是數不勝數,是她自己放心不下,若非親自前來便心下難安。而縱觀整個鬼市也少有能與她一較高下的人物,權衡之下,還是她出手更萬無一失。

當然,這些也不過是借口。

當時游光僅僅是看了她一眼,便攔了攔其他人,讓她親自過來了。

雖然她沒直說,但遮莫也猜得出當時的場景,忍不住感嘆一句,“世道真是變了,連張宣昰都懂得人情世故了。”

可惜無人聽他好好說一說當年的張宣昰有多麽的不可理喻。礙於他的傷勢,華真夫人並沒有立刻就帶他回到鬼市,此刻與他坐在這個幽靜的山谷裏,正忙著幫他療傷。

此處風景宜人,又偏僻安寧,倒有些像當年的鳳林了。遮莫悠哉靠在山壁上,忽然久違地想起了自己初見面前這姑娘時的場景,“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華真夫人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記得。”

說罷,不過是須臾的遲疑,她已經擡起頭正視著他,“這些年我一直想和你說一件事。”

“還是我先說吧。”遮莫打斷了她,“我去鳳林找白兼之前,就知道你認識他。”

其實仔細說起來,遮莫與白兼的“爺孫”關系也沒那麽差,遮莫在守地駐守的時候,便曾聽白兼說過這天地間最美的女人是華真夫人。當時的遮莫還詫異了一陣,因為白兼對女人一絲興趣也無,更不會主動提起。那個華真夫人到底美到了怎樣的境地,竟讓白兼都說出這種話來?對方明明是個武神啊……

直到親眼所見,方知此言不假。

“後來白兼都忘了他曾在我面前提起過你,只有我一直記得這件事,一直想要見你一面。”到了今時今日,遮莫倒也坦然,他擡眼看向面前的女子,就像當年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一眼便移不開目光。

她知道他不是白兼,他也知道她認識白兼。

可是心照不宣之下,他們還是選擇了互相“欺瞞”。

身份是假的,情意是真的。因為那份情意,才有了身份的謊言。

“至於後來的事,是我錯了。”遮莫坦誠地說著。

這讓華真夫人的臉上也浮起了動容之色,幾千年過去了,天宮的眾神乃至於下界妖魔,甚至包括她自己在內,幾乎都沒有聽過遮莫認錯,這句話從他嘴裏主動說出來簡直比天宮馴服他還要難。她有些震驚地看著他,甚至想要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但遮莫卻笑著搖搖頭,“我知道當年的你心存愧疚,可是我也沒有坦白,而且趁著這個機會遠走。霅霅,是我錯了。”

“華真夫人”其實不過是個封號,但天地間少有人知道這位神女真正的名字——霅霅。

離經叛道又浪蕩肆意的反叛者有著“和光”這樣清疏明朗的本名,華真夫人卻叫著“霅霅”這樣讀起來讓人忍不住唇角一彎的名字,著實是有些“不相配”。華真夫人本未覺得有什麽不妥,但從前每日聽著這人笑著叫她,嘰嘰喳喳的,讓那時的她著實惱怒,便也不許旁人再叫自己的名字,長此已久,後來人甚至都不知她本名為何,而唯一會叫她名字的人也不在她身側了。

換做從前,再聽到他喊這個名字,華真夫人定會佯裝惱怒,可是此刻聽來卻有些恍若隔世,她搖搖頭。“孰是孰非,都是過去的事。”

她此番來下界尋他,也不是為了聽他說一句後悔的。

“何況,”她舒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賭氣還是無奈,“你到此刻才說這話,又是幾分真心?”

這讓遮莫也楞了楞,他真想說自己沒別的心思,只是此刻剛好只有他們二人,他見她出現時也徹底明白了她心中情意,這才就勢說了些心裏話。可是轉念一想,他們已經時隔千年未見了,直到最近她才來了鬼市幾次,每一次兩人都是公事公辦,這樣提起過往還是第一次。而且偏偏趕上這個時候。

這場大戰之後,或許他就……也怪不得她會多想。

“若我真是那樣想,一定會等到這場大戰結束再說。”他難得擺出了一副真誠的神色,態度誠懇地說著,“畢竟,這場大戰還會有不少變數呢。”

他自己單槍匹馬闖過來不過是因為這是他一貫的作風,若是沒成也無妨,若是這場大戰真的打了起來,變數可不是他。

“你從鬼市過來,鬼市此刻又如何了?”他開口問道。

“我走時還是天朗氣清。現在……”華真夫人也沈默了下來。

而在那遙遠的鬼市,元提難得見到天上下起了雨。

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這鬼市都有障眼法保護著,她能親眼瞧見外面天氣的機會不多,何況現在並非雨季。而且這雨來得又急又奇,剛開始不過是淅淅瀝瀝的一點,此刻卻變為了瓢潑大雨。

不單單是客人們,就連櫃坊和其他鋪子裏的夥計們也都放下手裏的活計,紛紛向外面看來。元提站在最前面,心裏想著這雨怕不是有些古怪,並沒有像身在人間時那樣伸手去接,還阻止了好奇的謝池走進雨中。可是身側卻很快伸出了另一只手,那是游光探出手去觸碰那雨滴,他神色凝重,不過一瞬,又很快將手伸了回來。

元提好奇地望過去。卻見他搖搖頭,“這雨沒什麽古怪。”

既不會將人淋得面目全非,也不會砸穿地面,只是普普通通的雨絲罷了。

但他的神情沒有半點放松,“只是,我怕它不會停。”

元提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來。她小時候在人間經歷過一次“水災”,那時也不過是連下了幾日的大雨便幾乎要淹沒了平陽城,若是換做眼下這個陣勢,一場永不會停的大雨會不會淹沒整個人間呢?

水浩洋而不息,人間傾覆,這似乎並不是天宮想要看到的場面。

而她似乎已經知道了這場災難的始作俑者。

“傳說中,孽龍之所以被稱作孽龍,只因他興水危害,作惡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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